奔跑吧！梅勒斯

[日]太宰治著/邹微、曹逸冰、李雪莲译/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/2010.5

往事

[日]太宰治

我自小学三四年级起便患上了失眠症，夜里两三点都睡不着，经常会躺在床上哭起来。家里人也教了我各种各样的助眠方法，比如数着时钟的滴答声入睡啊、用水浸冷双脚再上床啊、把合欢木的叶子放在枕头下睡觉啊……都没有什么效果。大概因为我是个心思重的人，对许多事情都爱穷根究底地反复琢磨，也就更加难以入睡了。

我就像枝头将落的花瓣，一丝微风都足令我抖颤飘零。遭受到丁点儿的侮辱便会让我难过到萌生绝念。我深信自己迟早会成为不凡的人，所以必须维护自己作为英雄的荣誉，即便是大人施予的侮辱也不能接受。

我的心性非常矜持，从没想过要向对方表白自己的感情。我那时与人相处，要么完全隐藏自我，要么完全敞开心扉，二者必居其一。我频繁地思念着美代，直至觉得如果不见一见美代，自己便会就此一直坠入深渊。

我将那篮和美代一起摘来的葡萄置于膝上，出神地凝望着铺满落叶的田间小道。我已经满足了。将那么点儿回忆植入到美代的心中，已是我竭尽全力而得来的丰收了。

不久，弟弟将一张衬纸还很新的手札型照片递给了我。原来，美代最近大概随母亲去过一趟叔母家，这便是那个时候她们同叔母一起拍的照片，背景是蔷薇盛开的花园。我俩将头凑到一起，久久注视着这张照片。我强作镇定地默默看着照片。拍照的时候美代似乎动了，面部到胸部的轮廓都不怎么清晰；叔母将双手交叠着放在和服的腰带上，炫目似的眯起了眼。我觉得她俩很是相似。

奔跑吧！梅勒斯

[日]太宰治

今晚，我就要被杀死了。我这是为了赴死而跑，是为了救下担任我替身的朋友而跑，是为了破除国王的阴暗心思而跑。我必须跑。而后，我就该被杀死了。名誉必须从年轻时就擅自珍惜。

如此折腾一番，虽说顺利横渡洪流、击溃贼人，却委实疲劳异常，又兼午后的阳光炽烈，斜斜照射之下，梅勒斯竟几度有些晕眩。他摇晃着勉强走了几步，最后仍然不免膝盖一弯，再难站起，一时心下大悲，忍不住仰面恸哭。

罢了，罢了，一直被勇者克制着的劣根性开始啃噬他心灵的角落。我尽力了，没有一丝毁约的想法。神明是我一路前行的见证，我确实是努力前行，直到我跑不动了。我不是没有信用的人，啊，啊！倘若可以的话，我真想剖开我的胸膛，让您看看我那鲜红的心脏，真想让您亲眼看看我那颗流淌着爱和诚信的血液的心脏。

我骗了我的朋友，中途不支倒下，这跟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做，结果不是一样的吗！倘若这种事真的发生了，那我无疑会比死掉更加难过。我将变成永远的背叛者，变成地球上最无名誉可言之人。杀死别人以换取自身的生存，不正是人类社会的法则？哈哈哈哈，一切都是愚蠢的，既然我是丑陋的叛徒，那就让我任性一次好了。

刹那间，他听到了潺潺的流水之响。他挣扎着起身一看。果然正有股小小的清泉自岩石缝隙流出。梅勒斯俯身以双手掬水喝了一口，只觉得如梦初醒，不禁长长叹息。肉体的疲劳一扫而空，他又可以走、可以跑了！他心头再度涌现希望，那是履行义务的希望，是求死以换取名誉的希望。

信赖，信赖……我被信赖着！片刻前那恶魔的耳语，只是梦呀，那只是一场噩梦。忘了它吧。只要身心俱疲，人类便会遭逢那样的噩梦。梅勒斯，你不可耻，你是真正的勇者，你不是又站起来再度奔跑了吗？

他相信我，所以我跑，不是人命的问题，更不是来得及来不及的问题！我是为了更可怕的事情而跑。你，跟着我一同跑吧！红日尚未落下，梅勒斯倾尽全力地跑着，脑袋里一片空白。他忘掉了一切事情，只是以最大的努力来奔跑。当最后一丝余晖行将消逝之际，梅勒斯若疾风般冲进了刑场。赶上了。

暴君狄欧尼斯最初只是隔着群众细看两人的情况，最终悄悄靠近两人，红着面孔说道：“你们战胜了我的心，我相信诚信了，那绝不是空虚的妄想。让我加入你们吗？希望你们接受我，让我成为你们的朋友。”

2017年8月4日星期五阅读摘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