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京八景

[日]太宰治

我写下了遗书——长达百张稿纸的“回忆”。现在想来，这些“回忆”正是我的处女作。我想将自己从小到大的那些恶行，不加修饰地记录下来。

我又有了寻死的念头。说我装腔作势吧，我的确有点装腔作势。我总是自以为了不起。我总以为人生是一场戏。不，我总把戏看做是人生。可如今，我却帮不了任何人。就连唯一属于我的H也曾被别人染指。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。我决定要去死，以自我毁灭了的一介草民的身份去死。

然而，人生并不是一出戏。下一幕如何，无人知晓。有的男人以“毁灭”的角色登场，直到最后却都没有退场。我本想写一篇短小的遗书，告诉世人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如何度过的，告诉他们世界上还有过这么一个污秽不堪的孩子。然而我突然挂念起这封遗书来。我虚无的人生中亮起了一盏昏暗的灯。我还不能死。才写了这么一篇“回忆”，实在无法令人满意。反正都写了这么多了，就想写完我的整个人生。

明知这样安定的日子转瞬即逝，可我也希望能够延续这样的和平。我是在害怕自己的行为会让人惊愕，所以只得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敷衍过去。我总是如此。情况越来越糟，我就开始想要寻死。眼前的和平只是假象，总有一天我会让人惊愕不已，大发雷霆。可我总是无法说出现实，在自己构建起的虚伪的地狱里越陷越深。

当我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，只是躺在宿舍的一间房里打发时间的时候，我的身体却神奇般地健壮了起来。然而人生的转机怎么说都让人觉得假惺惺。即使这样的说明大部分都是正确的，在这些事实的缝隙中也必然存在着一些谎言。因为在人生道路上，人并不会总是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选择前进的道路。大多数情况下，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，踏上了一片陌生的原野。

我在三十岁的初夏时节，第一次真心想要靠手中的笔活过活。细细想来，决心下得的确很晚。这一次我写的并不是遗书，而是为了活下去而写的作品。文坛还是个很温暖的地方，能够一辈子在文坛生活，真是人生之大幸也。

我现在就是一个靠稿费生活的人。去旅行的时候，在旅馆的登记簿上，也会不假思索的写上“作家”。生活中依旧有着痛苦，可我却很少抱怨。有些痛苦更甚从前，可我依旧能笑脸迎人。

2017年8月8日星期二阅读摘录